《经济学人》报道提及,TikTok 正受到日趋严厉的监管压力,各国政府出于不同的原因而对 TikTok 保持担忧警惕,「他们担心,用户的数据可能会落入不当的控制之中,或者用户们观看的内容可能被中国所左右。TikTok 在印度已经被禁,那里曾是其最大的市场。而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国家正在考虑他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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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猫努力想看清厨房台面上放着什么,它先是踮起前腿,依靠后脚蹦蹦跳跳,然后向上跃起,想要看个明白——但它在看到台面上锡纸的一瞬间却像触电一样向后跳去。这段短短 6 秒钟、却有着四千多万次观看量的视频,被 TikTok 列为近期「最热门」的视频之一。
猫咪视频是深夜电视上常见的笑料。但是,包括猫咪视频的数以亿计的 TikTok 短片正在让硅谷和西方国家的一些政客担忧得无法入眠。这个应用程序的增长速度让竞争对手和监管机构都感到震惊。在短短五年内,它已经进入全球社交媒体的第一梯队,而美国官员曾经认为社交媒体这一领域太过封闭,阻碍竞争,以至于他们对该领域主要成员 Facebook 提起过反垄断诉讼。
随着 TikTok 迅速吸纳大量用户和随之而来的广告费,一些较大的竞争对手也开始模仿它来改写自己的应用程序。这场动荡可能不会就此结束:TikTok 进入电子商务领域可能会颠覆另一个行业。
各国政府出于不同的原因而对 TikTok 保持担忧警惕。作为中国第一个在西方兴起的面向消费者的应用程序,TikTok 是可以让中国感到骄傲的一个存在。但恰恰由于该应用是属于中国的,其他国家政治家们在看到本国公民的注意力越来越紧地被 TikTok 抓住时,也深感不安。
他们担心,用户的数据可能会落入不当的控制之中,或者用户们观看的内容可能被中国所左右。TikTok 在印度已经被禁,那里曾是其最大的市场。而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国家正在考虑他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仅仅十年前,比 Facebook 的马克·扎克伯格大一岁、书生气十足的中国企业家张一鸣创立了一家名为「字节跳动」的软件公司。该公司的第一批作品包括分享笑话的平台「内涵段子」,以及新闻聚合网站「今日头条」。这些应用程序使用人工智能(AI)来学习用户喜欢什么样的段子或故事。这两个应用都大获成功了;今天,今日头条是中国最大的新闻聚合器,拥有 3.6 亿用户。
很快,字节跳动想探索一下推荐算法还能做些别的什么。2016 年,字节跳动发布了「抖音」,这是一款用于录制和分享对口型视频的应用程序。抖音模仿了 Musical.ly,Musical.ly 是另一款中国制造的对口型应用,在美国年轻人中很受欢迎,但抖音受益于字节跳动的人工智能推荐引擎,比 Musical.ly 更强大,于是大受欢迎。
第二年,字节跳动在中国境外发布了抖音的兄弟版本,两款应用软件具有相似的界面和算法,但内容彼此独立。这款应用使用了和抖音相同的标志,即一个颤抖的音符,但取了一个更时髦的名字:TikTok。
起初,TikTok 在亚洲之外鲜有人注意。但在 2017 年,字节跳动收购了 Musical.ly,并很快将其 1 亿用户转移到 TikTok。此后,TikTok 的发展是其他应用程序无法比拟的。2021 年 9 月,在 TikTok 诞生四年多一点的时候,它的用户数达到了 10 亿,这是 Facebook、YouTube 和 Instagram 花了八年时间才达到的一个里程碑(不过,话说回来,当时上网的人比现在要少)。自 2020 年初以来,TikTok 一直是全世界下载量最大的移动应用。年轻观众对 Facebook 不太感冒,但对 TikTok 非常着迷。数据公司 eMarketer 认为,TikTok 在美国的用户中约有 44% 是 25 岁以下人群,而 Facebook 的用户中只有 16% 是 25 岁以下的。
TikTok 让制作视频变得简单。它在视频编辑方面所做的工作,就像是十年前 Instagram 在照片编辑方面所做的,使业余爱好者能够将拙劣的录像变成看起来很流畅的影片。不仅如此,它的人工智能推荐算法还能让不为人知的草根创作者有可能获得病毒式传播的成功,而这些草根创作者在 Facebook 这样的应用中是很难成功的,因为 Facebook 会奖励那些已经拥有大量粉丝的人。
Facebook 上最大的个人账户是运动员、歌手或其他名人,而顶级的 TikTok 博主们却是以 TikTok 创作者的身份而出名。塞内加尔的 Khaby Lame 是一个无声幽默短视频的创作者,他以 1.46 亿粉丝数量在 TikTok 博主中名列第一。明星创作者们会得到 TikTok 公司的优待,甚至报酬,只要他们留在 TikTok 平台上。
TikTok 不仅降低了创作的门槛,也降低了观看的门槛。大多数社交媒体应用程序会向用户推荐其朋友网络中的内容,而 TikTok 不需要人际网络,不需要搜索,甚至不需要登录:它的算法从其庞大的档案中挑选视频,并会去学习观众的喜好。这种形式让人很容易着迷。在美国,TikTok 的用户平均每天在该应用上花费 46 分钟,比他们在 YouTube 上花费的时间稍长,比他们 Facebook 或 Instagram 上花费的时间要多 16 分钟。
TikTok 正在快速地将用户的注意力变现。据 eMarketer 预测,TikTok 去年的收入约为 40 亿美元,今年将达到 120 亿美元,2024 年将达到 230 亿美元,几乎全部来自广告。这比 Twitter、Snapchat、Pinterest 和其他第二梯队的社交媒体应用都要多,和 YouTube 齐平。从它的中国孪生兄弟抖音来看,TikTok 可能还会继续发展壮大。券商伯恩斯坦(Bernstein)称,用户平均每天在抖音上花费 100 分钟,占中国人总上网时间的 12% 以上。除抖音外,字节跳动在中国还拥有几个流行的应用程序,去年在中国数字广告市场的份额为 28%,超过了腾讯和百度等竞争对手,而且还在不断增长。
抖音则展示出 TikTok 在广告以外领域获利的前景。抖音现在是电子商务领域的一支重要力量,它用直播明星来推销产品,采取的模式就像是电视购物频道在 21 世纪的换装重现。尽管 TikTok 的首次直播带货尝试(即 2021 年 11 月在英国和印度尼西亚推出的 TikTok 商店)目前是失败了,但 TikTok 不可能在这一方向上轻易放弃。
TikTok 的竞争对手们深感不安。今年 4 月,扎克伯格宣布,Facebook 的消息订阅(news feed)——16 年来主要向用户展示其朋友发布的内容——将会变成「发现引擎」,利用人工智能提供来自互联网各处的内容——就像 TikTok 的做法。他在 2 月份的财报电话会议上五次提到 TikTok。Facebook 和 Instagram 的母公司元宇宙(Meta)已经开发了一项类似 TikTok 的短视频服务,名为 Reels,并将其纳入这两个应用程序。
这样的克隆产品随处可见:如 Snapchat Spotlight、YouTube Shorts、Pinterest Watch,甚至 Netflix 的 Fast Laughs。其中一些产品正在取得成功。例如,Reels 占据了用户在 Instagram 上使用时长的 20% 以上。YouTube Shorts 每月有 15 亿用户,这可能比 TikTok 的用户还要多。
但反过来,TikTok 也在吸取其竞争对手的一些做法。它已将其视频的时长上限提高到 10 分钟,因此蚕食了 YouTube 的一部分市场。它模仿 Snapchat 的「故事」(stories)模式,推出了「阅后即焚」功能。它正在测试一种付费订阅模式,类似于亚马逊直播视频平台 Twitch 的模式,即粉丝付费访问创作者的频道。它最近也开始向一些创作者支付广告收入的提成,就像 YouTube 一贯的做法。
在一个长期被认为没有竞争力的市场中,上述这些对原有局面的扰动往往是有益的。2020 年,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对元宇宙公司(Meta)发起了反垄断诉讼。如今,TikTok 正从元宇宙(Meta)手中夺走用户和广告商,元宇宙(Meta)的市值今年已经下降了一半以上,人们就不需要太过担心这个市场缺乏竞争了。
可是,监管机构开始担心 TikTok,却是基于一个不同的考虑——国家安全。TikTok 的母公司字节跳动在开曼群岛注册,投资者来自各地,包括美国的泛大西洋投资集团(General Atlantic)和日本的软银(SoftBank)。泛大西洋的老板比尔·福特(Bill Ford)也是字节跳动的董事会成员,他将字节跳动描述为「一家具有中国传统的全球互联网公司,而不是一家中国互联网公司」。但该公司的总部在北京。与其他大型中国公司一样,它受到中国正式和非正式的影响。
中国会对 TikTok 有何企图?鹰派人士认为有两项需求。首先,中国会想获得 TikTok 十多亿用户的数据。目前没有证据表明 TikTok 正在收集它不应该收集的信息。多伦多大学的公民实验室去年认为,没有迹象表明 TikTok 或抖音未经许可收集了用户的通讯录、照片、音频、视频或位置数据。该实验室发现抖音有一些功能,比如「动态代码加载」(即在运行时加载额外代码),在中国境外可能会被认为是不诚实的做法;但 TikTok 没有这些做。
不过,像大多数社交应用程序一样,TikTok 收集了客户的手机、使用模式和位置信息,并使用第三方跟踪服务。根据中国法律,政府可以要求中国公司提供或多或少的任何数据,包括储存在国外的数据。出于这个原因,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一个由美国财政部领导的小组,负责审查交易中涉及的国家安全风险——在 2020 年下令撤销一家中国公司对 Grindr 的收购,Grindr 是一个约会软件,会记录用户的性行为和艾滋病状况等。
TikTok 表示,中国政府从未要求他们提供用户的数据,也未向该公司提供过数据(尽管一些高级工作人员私下承认,如果有的话,他们可能也不知道)。比起 Grindr,TikTok 用户被勒索的风险更小。然而,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美国的一家智囊机构)的詹姆斯·刘易斯指出,情报机构的生物数据库从社交媒体挖掘信息,是常规操作。政府想要将这些「生物指纹」信息登记在册,并与个人的其他信息相匹配,如果采用直接来自 TikTok 的数据,而不是从网络上搜刮来的数据,那会容易得多。而且,如果 TikTok 扩大其业务范围的野心得以实现,该公司将不仅知道其用户的容貌和声音,还知道他们买了什么、他们住在哪里。
2020 年,印度封禁了 TikTok 和其他几款中国应用程序。尽管禁令是由边境冲突引起的,但印度公布的理由是这些应用程序「偷窃并暗中传输」印度用户的信息。两个月后,时任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发布了一项行政命令,要求 TikTok 在 45 天内必须出售给一家美国公司,否则将面临禁令,理由是它正在收集大量信息,「有可能让中国追踪联邦雇员和承包商的位置,建立个人信息档案以进行敲诈,并进行企业间谍活动。」(字节跳动在法庭上成功反驳了该命令;特朗普的继任者乔·拜登撤销了该命令)
TikTok 试图通过将外国用户数据留存在中国境外来平息这种担忧。然而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意义:网络新闻媒体公司 BuzzFeed 上个月的一份报告发现,TikTok 在中国的工作人员直到今年 1 月份都还曾多次访问美国用户的数据。TikTok 的信任和安全部门的一名成员说:「在中国可以看到一切」。
6 月 17 日,TikTok 宣布,美国用户的流量今后将通过甲骨文公司运营的服务器来发送,甲骨文这家美国公司与另一家因与中国有关联而受到怀疑的科技公司——Zoom——有着类似的合同。中国的工作人员要想访问美国用户的数据,将必须依循由美国的安全团队监督的协议来进行。这些细节正在与美国当局敲定。如果美国当局批准,这一做法可能会被复制到其他地方。
但是,关于安全还有第二个担忧,也是更严重的一项担忧——不是 TikTok 从用户那儿获取了什么信息,而是用户从它那里获取了什么信息。该应用程序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娱乐平台,提供内容「点亮你的一天」。但随着它的发展,它产出的内容也覆盖越来越广的范围。根据牛津大学路透社研究所的数据,大约三分之一的 TikTok 用户将它视作新闻来源。在主流媒体实力较弱的国家,这一比例更高: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和泰国,约有一半的人使用 TikTok 获取新闻。年轻人是最狂热的 TikTok 用户,因此他们也比其他人更有可能从中获取新闻。与此同时,主流媒体也使用 TikTok 来推广他们的内容(《经济学人》本周推出了 TikTok 频道)。
TikTok 成为一个越来越重要的新闻平台,这引发了人们的担忧,用美国参议员泰德·科鲁兹(Ted Cruz)的话说,它是「一个特洛伊木马,中国共产党可以用它来影响美国人的所见、所闻,最终影响美国人的所思所想」。
对于中国政府引导 TikTok 内容这一点,监督机构亚洲公司治理协会的 Nana Li 表示怀疑。她说:「考虑到 TikTok 在中国境外的受欢迎程度,我认为他们不会冒这个险。如果他们这么做,所有在海外的中国公司都会付出声誉上的代价,这是图什么呢?」
尽管如此,美国青少年最喜欢的娱乐获取渠道——现在也日益成为他们最喜欢的新闻获取渠道——说到底竟然是由中国经营的。路透社研究所的拉斯姆斯·尼尔森(Rasmus Nielsen)指出,大多数国家都有相关规定,去限制外国对传统媒体公司的所有权。他指出,一般来说,媒体合并要比其他交易受到更多的审查,因为所有权一旦集中,影响到的就不仅仅是产品定价了。相比之下,社交媒体平台在大多数民主国家几乎没有什么监管上的约束。上个月,特朗普先生任命的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 (FCC) 成员布伦丹·卡尔 (Brendan Carr) 呼吁苹果和谷歌将 TikTok 从其应用商店中剔除,但联邦通信委员会无法强迫这两家公司这样做。
对于报纸或电视台这种传统媒体所产出的内容,是很容易被机构监测的;但是机构很难知道人们在其个性化的社交媒体上究竟看到了什么。Sputnik 和 Russia Today 是与克里姆林宫有关联的新闻频道,今年 3 月在许多西方国家被封禁,因为欧盟称其对乌克兰战争进行了「系统性的信息操纵和虚假宣传」。要想知道 TikTok 的用户们是否像特朗普先生的行政命令所说的那样受到「有利于中国的虚假信息活动」的影响,那就更难了。TikTok 承诺,作为与甲骨文公司交易的一部分,它将允许第三方对其算法进行审查。
这能让它的批评者们满意吗?字节跳动渴望为其国际业务打造一个更坚实的基础。即使 TikTok 的人气飙升,国外的不确定性和国内对科技公司的政策多少也影响了其母公司。据《华尔街日报》报道,美国投资管理公司老虎环球基金(Tiger Global)自今年年初以来已将其对字节跳动的估值降低了约三分之一,调至 3000 亿美元以下。去年曾有关于首次公开募股的传言,但现在似乎已经不复可能。去年,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辞去了首席执行官和董事长的职务。
TikTok 的一些人将他们面临的困境与 1980 年代日本公司在西方所遭遇的猜疑相提并论。但现实情况比这一类比要更复杂。去年,拜登先生签署了一份行政命令,规定了政府在评估与外国对手(包括中国)有关联的应用程序所涉及的风险时,应依据何种标准。据报道,政府正在制定针对外国软件的新法规,重点关注数据的滥用。
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即解除了 Grindr 收购交易的小组,也在对 TikTok 进行审查,而且面临着日益增加的压力,催促其提交报告(6 月 24 日,六位共和党参议员向财政部发出了一封催促信)。该小组可能会下令撤销已生效五年之久的 Musical.ly 交易——这将让情况变得极其复杂,该小组甚至可能恢复特朗普先生的计划,迫使字节跳动出售 TikTok 的美国业务。鉴于 TikTok 的受欢迎程度,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可能会发现,一个比较便利的解决措施是既接受该公司与甲骨文的合作,也将该应用程序的算法开放给外部审查的某种组合方案。
然而,中国可能不会同意这些条件。2020 年,当特朗普要求出售 TikTok 的美国业务时,中国通过了一项法律,将 TikTok 的推荐算法列为敏感技术,这可能会阻止该公司将 TikTok 出售给一家外国公司。外交关系委员会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的亚当·西格尔 (Adam Segal) 怀疑,该法律还可能禁止字节跳动允许美国监管机构对其代码进行更细致的审查。
中国可能宁愿让 TikTok 撤出美国,也不愿意把它交出去。就美国而言,它可能会面临这样的选择:要么就丧失世界上最热门的应用程序,要么就忽视风险。西格尔先生说,「在某些时候,有一方必须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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